发布时间:2019-12-02 17:07 浏览量:752 作者:原创
2019年,室内建筑师谢天在见诸媒体的身份中又新增了“艺术家”这一项。他的装置作品《修墙——客观世界2019》呈现在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单元。1288根主架竹棒,以及11200支撑竹棒,采取中国传统榫卯结构的搭建方式,同时还置入2800只LED数字电子屏,构成了宽8.4米、高4.8米、深1米的墙体。整个作品遍布着毛笔书写的以及电子屏上扇动着的从0到9的阿拉伯数字,这些随机出现的数字,曾经也出现在护照、签证、身份证等一切能够标示身份的证件上。身份,已然是通行与拒绝的评判指标,就如同伫立在“墙”前茫然无助的人,等待他的只有接受与拒绝这两种可能。然而,谢天决定以“修墙”的方式反思任何用以阻隔之墙,希望以此实现身份的无界转换。这也恰恰是他从室内建筑师游移到艺术领域进行创作的原因。
艺术家谢天
典藏:在很多人的固定印象里,你其实是室内建筑师,你最初是怎么想到要以艺术家的身份去参展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单元的?
谢天:作为不是科班出身的艺术家,我既没有包袱,也不太会受到约束,反而会有更大的自由度,仅凭某个想法或者兴趣就去做了。我去参加威双的展览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想法和兴趣,也可以说是一系列的偶然串联出的必然吧。当时,我飞去都灵,看尤文图斯的欧洲冠军杯比赛。正好有时间,就顺便去了威尼斯,然后又正巧碰到威双国家馆单元的策展人桑德罗・奥兰迪(Sandro Orlandi)。他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头,曾经从事了很多年的建筑师,后来又做了30多年的策展人。我们的经历有很多的交集,彼此关心的事情和话题也很相仿,就聊得特别投缘。随后,我们又去逛了威尼斯市中心的Chiesetta della Misericordia 天主教堂。没想到的是,这座始建于公元10世纪的老建筑,居然可以被用作威双国家馆单元的展馆,允许举办当代艺术展览。或许是出于室内建筑师的职业习惯吧,一想到能在老建筑里举办当代展览,我就无比兴奋。正是这种莫名兴奋的感觉,让我很快就决定了一定要参加展览。
典藏:当时,你和策展人奥兰迪聊了参展方案?他对你的方案怎么看?
谢天:当我从意大利回国后不久,奥兰迪就来了杭州。我在工作室里给他看了一些以前的作品和方案。哪怕我和他的从业经历很相似,但毕竟东西方文化的语境和立足点有所不同,我不敢确定他当时能够完全理解中国艺术家的创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觉得主题和内容都很有趣,思维方式和呈现方法跟他们西方人不一样。那时,我的参展作品还停留在方案阶段,不过他听后显得很兴奋,也表示很有兴趣。
典藏:能否大致介绍一下这次参展作品的主旨?
谢天:《修墙——客观世界2019》,顾名思义就跟墙有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墙是人为制造的隔离,任何有形的或者无形的阻隔都可以被视作一堵墙。在世界上,“墙”是无所不在的。甚至就连我去威尼斯布展的时候,随行的搭建团队里很多人也被拒签了。这件作品中出现的大量阿拉伯数字,寓意着各种护照和签证上标示每个人的一串代码。有签证,就会有拒签。作品本身含有对“拒签”这种阻隔形式的反思。万万没想到的是,负责搭建它的工人就被拒签了。由于作品是用竹棒为材料、以中国传统的榫卯结构搭建成的墙体,熟练工是必不可少的。他们一被拒签,对作品的搭建制造了很大的困难。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现在反思拒签以及人与人、国与国之间关系可以说是正当其时。
典藏:这件作品采用了很多中国的标志性符号,就比如榫卯结构以及竹子。它也像是身份识别标识那样,向西方人宣告这是中国人的作品,你是出于这种考量的吗?
谢天:当然,榫卯结构是中国传统的,也是建筑学专业的。除了这两个跟我密切相关的原因以外,还因为它跟我所向往的人际关系很相似——在榫卯结构之中,每个构件就相当于一个人,彼此连接在一起,形成合作关系。至于采用竹子,我主要考虑到它的可持续性特征。相比其他木材,竹子的再生周期短,平均生长两年就能用了。由于这种优势,现在全世界的建筑师和室内设计师都很青睐于它。在我的创作构思里,榫卯结构和竹子材料的结合首先是出于搭建方便的需要。这种方式是模块化的,只要确定了结构以后,就可以不断地复制这种结构。其次,工业革命以来,绝大多数建筑材料都是依靠黏结物来实现材料模块之间的吻合关系,榫卯的优势就在于它只需要依靠结构本身就能够实现,这种既简单又更有效的方式是充满智慧的。
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修墙——客观世界2019》(局部)作品现场
典藏:此外,你还在竹子上用毛笔写下了很多数字,LED灯上也闪现着数字,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谢天:不管世界上的各种文明之间存在着如何大的隔阂,阿拉伯数字始终是全球化时代最共通的语言。我不仅用毛笔在每一根竹棍上都写下阿拉伯数字,这是用古人的书写方式去再构如今的数字化时代;还在这个装置上用了很多LED灯,用编程的方式让它以两种不同亮度和跳闪速度,不停地更换显示的数字。其中,两组跳闪速度,分别模拟着人处于平静和恐慌状态下的心率速度。竹棍和LED灯上的数字都是随机选择的身份证、护照和签证的编号。其实,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必须拥有一个身份识别的代码。仔细想想,这件事也很荒谬,明明是一个拥有不同性格的活生生的人,却要用从0到9这一串无意义的排列组合的数字来代表。当标示着身份的数字,以墙的方式体现出来,那么很显然就意味着某种“墙”对于某些身份的拒绝——它可以是拒签,也可以是禁止。
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修墙——客观世界2019》(局部)作品现场
典藏:从建筑师的角度,墙的功能性是首当其冲的。然而,当你以艺术家的身份去看待,你如何理解墙体这种形式的文化含义?
谢天:《修墙——客观世界2019》是装置艺术,建筑性和艺术性肯定兼而有之。如果说是否有偏重,那我可能会认为它首先展示的是建筑性,我更多考虑的也是它在建筑形态上的尺度比例和结构关系这类问题。
典藏:除了这件装置作品,听说你前不久还举办了一个当代水墨的展览,这种形式的艺术跟你在威尼斯的创作跨度很大,怎么会想到创作当代水墨?
谢天:其实我创作水墨作品至少已有八年之久了。只不过,我都是关起门来用自娱自乐的心态在创作,外界对此不太了解,才会觉得我是“突然”举办了一场水墨展览。我们这代人现在可能在不同的领域从事不同的创作,但是在我们小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练习书法和国画的经历,只是后来发展的方向不同了,很多人就把它当作业余爱好来消遣。对我来说,情况也是这样。直到2009年,这一年是我在设计行业的转折点。当时,我就站在十字路口,必须去抉择究竟是把设计作为职业,还是把它作为事业。我选择了前者,既然如此,也意味着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发展我个人的爱好了。在设计行业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再好的作品都是为甲方做的,只有在艺术创作里才可能实现我是自己的甲方。这就是我后来重新拾起画笔去创作水墨作品的原因。
谢天,《消失的水墨—巴黎圣母院》
典藏:相当于说,当代水墨是你满足工作以外兴趣的自留地?你怎么看待当代水墨这件事?
谢天:自留地的说法也不为过。水墨散发着东方符号的浓郁气息。在创作的过程中,既可以演绎那些传统符号,同时也可以构建和改造它,使它更适用于表达的创意。所以说,水墨这条路,我不会去主动断绝,但也不愿意就这么全身心地沉迷其中。不管怎么说,当代水墨始终仍然逃脱不了古典的束缚,对于当代文化语境的表现力是很有限的,也很难通过它去理解当代世界。所以,与其说我是创作当代水墨,我倒是更加认同这是在探索实验水、墨和纸这三种材料之间的关系。
典藏:那么,你的这种实验性创作是如何实现的呢?
谢天:就比如说,很多人画水墨,都是先画,然后等它干。我是反过来实验的:先画好,然后等墨迹干透之后,再渗入水,让墨重新产生不同的浓淡和肌理的细微变化。这时,根据它是否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再来决定这幅作品是否算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了。再比如,很多人画水墨,关注点都停留在水和墨上,我会把关注点放在纸张上——我实验着不同制作工艺的纸张,再测试不同的厚薄程度与各种纸张的叠加方法,是否会产生不同的视觉效果。总之,我创作水墨更多的是动用了建筑师的思维,首先是对材料进行探索,其次才是关心形象与绘画技法这些跟艺术有关的问题。
谢天改建设计的建筑: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建筑改建效果图
典藏:换句话说,你的装置作品也好,水墨材料的实验也罢,都是以建筑师的思维去“兼职”艺术创作?
谢天:确实可以这么说。现在对于多元身份的容忍度和认可度,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更好一些。这才让我有不断跨界尝试的机会。但是,无论一个人如何跨界,出发点总是在他自己的专业。我也不例外,虽然做了很多不是建筑的作品,终究还是会以建筑师的眼光去看待并思考它。